从外面拾了些果子,踏着月色进了屋,还在感叹幸亏没有话本里狗血的倾盆大雨!顺着沿途做的那些记号,约莫着最多明日清晨,他们便可以找来了。

狭小的房间里,橙红色的烛光闪烁,门外风起,我赶紧起身关上了门窗。

迟墨侧躺在床上,睡得并不安稳。

看着白的透明的脸上几抹突兀的红,我皱了眉,摸了摸他的额头:真发热了?

进屋时见院中有口井,正准备去看看有没有凉水时,就被攥住了手腕猛地一扯扑向了床榻,我惊呼一声,又怕压着他伤口,堪堪停在迟墨上方。

那双眸子里泛着水光,有些迷茫却又固执的看向我,眼尾是薄薄的红:「不准走。」

我想起身,他却把我抓得很紧。

「你发热了,我去」话还没说完,就被他匆匆打断:「不准走。」

嘶哑却带着淡淡的委屈。

我说不出话来。

迟太傅可能真的烧糊涂了。

因为我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像个孩子一样,生病了委委屈屈还带着点撒娇和小霸道的人,与我印象中清冷的太傅大人联系起来。

可我的沉默就像是突然打开了一个开关,他突然坐起来,一把抱住我,紧紧锢在怀里不松手。

「伤」一个受伤还发热的人,竟然还有力气。

「皎皎,皎皎,皎皎」嘶哑的声音在我耳边低低地呢喃。

我避开他的伤口,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,柔身哄到:「哎,在呢。」

皎皎,在呢。

「明明两次都是你先动的手,明明是你说的,明明你什么都知道了,明明皎皎真的喜欢薛元淇吗」

听着他在我耳畔喃喃,虽然有一些听不懂,但听懂的那部分,却一字一字敲在我心上,呼吸错乱。

感受到耳畔的呼吸渐渐平稳,我轻轻扶着迟墨躺下,他的手还是抓着我不放,睡容却平和了许多。

抚平他眉间最后一点点地皱,我愣愣地看着这张认识了十三年的脸,扪心自问:高蔺梓,你的心意呢?

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,我梦见了我自己。

我看见八岁那年,我挽着垂鬟分肖髻,穿了一身鹅黄色裙装,看着随严太傅走进来的迟墨。他穿着我最爱的蓝色,他立在台上,朝我们行了一礼,音色偏低,尾音带磁:「迟墨。」

我看见背不出课文的我可怜兮兮地看着迟墨,迟墨无奈地笑笑,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:「今天必须背完。」我点了点头,然后下了课就抱着课本去了太傅府。听他一字一句地教,带我一字一句地背。

我看见十岁那年我去太傅府找迟墨,见池中莲花甚美,有一朵离湖心亭很近,便想伸手去摘一朵给迟墨,结果却落入了水中。在无尽的黑暗和窒息的恐慌中,他带我回了人间。

我看见每次课下,我都拉着迟墨求吃求玩,想他教我弹琴,教我射箭,教我所有他能教我的一切。他为难的时候,眉头会微微蹙起,然后我就会一哭二闹,撒娇卖萌,最后败下阵来的,一定是迟墨。

我看见我同父皇赏花时,父皇问我丞相家的语书姐姐怎么样。我说语书姐姐是京城闻名的才女,而且人美又温柔,是极好的女孩子。然后父皇问我:「那皎皎觉得,配迟太傅如何?」我愣了愣:「不好!」

「为何?」

我看见那个小不点在梅花林中气鼓鼓地对皇帝说:「因为迟太傅是我的!」

闻言,父皇在梅花林笑出了声。那之后,我给语书姐姐与户部侍郎家的儿子牵了个红线。

我看见校场上迟墨手把手教我射箭,他说:「手要稳,心要静,人只有一颗心,你要用你的那颗心完完整整地去感受你的目标。」我偏过头,眨巴着眼睛问他:「太傅,那这一颗心,是不是也只能完完整整地装进一个人呀?」

我看见十四岁那年,我拿到了迟墨一直在寻找的任鹤老先生的孤本,匆匆忙忙就想给迟墨看,谁知却看见一片烟雾中的他,看见他眼底的错愕与慌乱,感受到热和湿润的手盖在我的唇上,听到他哑而急的声音,说着「别出声!」

我看见后来的几年里,迟墨变得愈加清冷,感受他的刻意回避,我们变得不再如以往一样,直到十八岁离开学堂,我们便更加疏离,最多的交集不过是见面的相互问好。

我看见了无数个迟墨,疏离的、清冷的、温柔的、急促的,却部都变成了含着笑意的,我太心醉于他的笑容。

我看见明华寺中他发丝微微凌乱,抿着唇将祈愿带扔上古树,却在拾起我的时柔了脸色。

我看见他牵着马走在落日的余晖下,我每次说话时他都会微微侧过头应声,是晚霞漫天,也是岁月静好。

却被破空而来的一支箭而打破。

我看着那只箭插入他的心脏,有鲜血从他嘴角溢出,他却笑着跟我说:「皎皎别怕。」

他说「皎皎对不起。」

他一面笑得那般好看,一面却在我怀里渐渐没了气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