穆处长房里的灯亮了一夜。

天亮之后,中岛静子的手下见没什么异常情况,便悄悄离开穆霜白家,去向他们课长复命了。

“课长。”

手下人敲开门,刚要开口,才发现这大清早的,课长的办公室里竟然已经有了客人。他连忙刹住话头。

“说吧,正好让李处长也听听。”反正也不是别人,中岛静子不介意地挥挥手。

“是。”手下人用日语飞快地道,“季长官在凌晨一点左右摸进了穆处长的家,两人吵了一架之后季长官摔门走了。”

中岛静子和李世逡对视了一眼:“听清楚他们吵什么了么?”

“大意是季长官说自己不是军统的人,责怪穆处长不信任他。”

“知道了,你下去吧。”

“是。”

李世逡听得一头雾水,忍不住问道:“课长,这是怎么回事?”

中岛静子没回答,开始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,半晌才缓缓道:“不出我所料,那重感情的家伙没说真话。”

“什么意思?”李处长皱起眉头。

“穆处长昨晚告诉我,他与军统联络是为了救季鸣鸿一命,现在看来,他才是策划了这一切的人。”

“您是说是他设计暗杀了老师?”

“不是,”中岛静子摇摇头,“他的计划里没有季帮主。”

“可他为什么……”李世逡顿了一顿,恍然大悟,“难道他依然还是在为中统卖命?!一直骗了我们这么久?!但是……他就这么把杀父之仇弃之不顾了吗?”

“不是……”

不等中岛静子说完,李世逡腾地一下从椅子上蹦起来:“那问题肯定出在季鸣鸿那1

“季鸣鸿进新政府是周先生亲自授意的,加上与穆处长的关系,他根本没经过我们特高课的审查,身份背景都不清楚。”中岛静子停下脚步,眼里放光地望着李世逡,“穆处长应该早已知道他的真实身份,却一直惦念旧日情义,不肯下重手。可季鹰不识时务要与他为敌,他再不下杀手,死的就会是自己。两天前穆处长策划好了一切,但心下过意不去,险些在米高梅里说漏了嘴。”

李世逡点头:“这就解释得通了。也难怪那个一向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季鹰,说什么都没把这个替新政府卖命的儿子踢出门。”

中岛静子眼前又是一亮,吩咐他道:“你说得对!李处长,你是搞情报的,回去派几个信得过的手下,密切关注季鸣鸿的动向,一旦查到任何证据,立刻抓人1

李世逡脚跟一碰:“是。”

像是想起了什么,中岛静子忽然露出了一个危险的微笑:“李处长之前的意思,是完全信任穆处长?”

“课……课长?”李世逡被她的笑容吓得寒毛直竖,“我……我最初不信,因为老师平日常在暗中关注他。可是自从穆处长差点在季鹰手上把命丢了,老师就终止了一切调查活动,并让我今后跟他……好好相处。”

“穆处长啊,能调动军统的人干这么大的事情,怕是没那么简单。”中岛课长的眼神阴冷凌厉,“你一起去查,但若查出点什么,把他留给我收拾。”

“遵命。”李世逡弓着身子退出了办公室。其实不用中岛静子说,他也会这么干。穆霜白被他招揽进76号,听话得几乎到了唯命是从的地步,扳不着他半点错头。可李世逡却觉得自己从来没能真正把对方握在掌心,反倒自己一不小心会被气出个内伤。再者,他敬慕中岛静子已久,这女人满心的险诈,虽似毒药,他却甘之如饴。

只是中岛静子待他素来公事公办,全没有提到“穆处长”时的那种热切。抛开信任不谈,仅凭这些,心眼极小的李世逡早把那人视为眼中钉了。

他向来不是善罢甘休的主,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,他计划着一会就到穆霜白的家里和办公室里装上窃听器去,要是被他查出老师的事跟穆霜白有一星半点的关系,他绝对会让那小子生不如死!

季昀青的死仿佛是投入湖水里的一颗石子,于刹那间泛起涟漪。那一圈圈涟漪撞上河岸,又荡回湖心,循环往复,始终如一。

乱世之中,局势瞬息万变,那坚持不动不变不移不灭之物,不悔不退不屈不溃之人,方为河岸。若河岸一朝倾塌,涟漪便漫无边际地荡漾开去,终将卷起滔天巨浪。

河岸的名字,叫高昀骞。

这十年,眼见山河破碎,哀鸿遍野,他也依旧安安静静地坐在茶楼后自己只手打拼下的天地里,慢悠悠地品茶写信,轻声细语地吩咐手下人做事。仅如此,便把偌大个北平青帮,打理得井井有条。

没人知道他倾国容颜下的悲戚,含笑棕眸后的哀伤,没人知道他要以多大的定力坐在那,克制着不让自己冲出去亲手填补破碎河山。

因为他身后,是曾经季昀青交给他的整个北平青帮。若是无主,一朝倾覆。

好在他想做的事情,小穆替他做了——替他补山河,替他复家国。

可惜小穆不懂他的真心,不懂他其实此生所愿只有一隅偏安,当然,是与自己爱的人一起。

但季昀青懂。而如今,这唯一令自己又爱又恨的知己,已抛下滚滚红尘,撒手人寰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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