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国,长城边境街道上零零散散有几家摊铺,桌椅散乱。

这世道闲人不多,百姓们负担行路,极少驻留。

一顶斗笠,一件披风,这样的打扮倒显特异。

林清徽谨慎地走,同时也寻着机会向当地人问路。

“北战场?那地都荒了七八年了,谁知道界碑在哪呢。”

人们要么行路匆匆,要么就是这般漫不经心的回答。

林清徽也不恼,耐心地向他道了谢,准备找下一位。那人有些诧异,本来欲走的脚步又停下了。

“你……来悼念沈将军的吧?”他小心翼翼地问,语气都恭敬了几分。

“不管是不是,请替我慰问英灵,”

没等林清徽回应,他又继续,语气真挚而深沉,“他是我们定阳的神。”

闻言,林清徽又将斗笠压低了几分。

北战场,大风过境碾空疆。黄沙折戟,何处离歌断肝肠。七载秋霜,界碑深埋龟裂里,谁忆当年悲壮?

裹紧披风,林清徽于漫天黄沙中堪堪辨清,脚印深深浅浅,又被沙尘封闭。

辽远无际的黄土地,独一人顶风前行,何其渺小又何其清晰。

她终于找到了那半截石碑,字迹已然模糊难认。稍作停息后,她整理衣衫,缓缓跪于碑前,又于袖中取漆壶置于酒樽中。高举,倾洒而下。

黄沙随风肆,清酒沾沙成浊,晶莹与醇香皆被虐散在尘风中,又都毅然而决绝地砸入支离黄土。

如此,倒显得那风沙溃不成军。

“巽郎,清徽来赴约了。”

边塞风急劲的嘶吼中,那一尊清酒,空洞又悲凉。

她摘下斗笠,几支竹簪堪堪固住三千青丝。带着病态的容颜直面这股劲风,生出一种苍凉的美感。

她笑了,一如当初情窦初开的少女,和马上意气风发少年的一瞥惊鸿。

“我沈青骨一生,要么做良将,要么做忠臣。马革裹尸,血洒疆场,也只为护我大梁。小清徽,这一辈子,你可想好了?”

她答:“毕生无悔。”

年少的轻狂已去,故人的笑容还时时浮现脑海。

“名动全京的青竹美人,文采斐然金枝玉叶,却待在我那破院里守活寡。小清徽,近来安好?后悔了吗?”

前线吃紧,他却在给她的来信中这样写到。

她回:“阿烟已会走路了,近来安好。巽郎值得,莫要再问。”

倾国倾城又如何,识书善画又如何?他要守一方天地,开一片盛世,她便长留在这四方庭院里,为他平凡一生,相夫教子。不谈值不值得,唯有心甘情愿。

他说,有机会一定要带她去边境看看。

他说:“小清徽,我可能要食言了……”

她面色平静地看着竹简上的字迹,许久无言。

战车飞驰,战马嘶吼,而他统率百军,指挥若定。用力竭而死为代价,护魏国千万百姓安宁。

梁王追封忠武侯,旨意到沈府,却早已人去楼空。

她林清徽要藏,那便没人能找得到。

而如今,断壁残垣,她只凭一尊清酒还愿,前来赴约。

掘开石碑底下黄土,一把利剑赫然显现,锃亮如新。

只可惜,心病成疾,她见不到那盛世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