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躺下。

&ep;&ep;这天夜里,王夏莹做了个梦。梦中梦见了孙瓴,他黑袍加身,为严肃穆,一步步向自己走来。原来从头至尾,他都活在自己的梦里,这样也好,唱完这一出,他也无怨无悔了。

&ep;&ep;千禧年,王夏莹过逝。

&ep;&ep;身后桃李芳华,颂之“艺德无双”。

&ep;&ep;孙玉和陈家还有一些走动。镜清提出要去拜祭。孙玉自然没理由阻拦。

&ep;&ep;到了庙中,看王夏莹的灵位边上正是“孙瓴”,连张照片也没有,就孤孤单单的一行字写着卒年,连生辰也没有。镜清双眉紧蹙,沉默不语。难言的苦。

&ep;&ep;“啊,总算找到你了。”

&ep;&ep;“二十多年了,他一直不告诉我。可我还是找到你了。”

&ep;&ep;他用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牌面,一笔一划的描绘“孙”、“瓴”二字。回忆他的五官神情,身体线条,每一笔,每一划,就跟刀刻的一般,凿成了心底的脉络。

&ep;&ep;仿佛这五十年来,他不曾离开他,他一直与他同在。

&ep;&ep;孙玉不再是大大咧咧的冒失孩子。长辈间的恩怨她并不清楚。不过看陈伯伯这个神情,自然是和孙伯伯相识。像久后重逢,饱含深情。可若是挚友,为何不知他长眠于此?若是挚友,为何当初说不相识?

&ep;&ep;孙玉没去问他。也不打扰。给父亲和孙伯伯上了香,就立在一旁。

&ep;&ep;“小玉,你先回去吧。”

&ep;&ep;“这怎么行,我开车送你回去吧陈伯伯,这个天湿气重,老呆在这种地方也不好。”

&ep;&ep;“没事,没事,我再待一会儿,和他说说话。”

&ep;&ep;长辈的意,小辈哪敢去拂?只好应允了。

&ep;&ep;终于只剩我们两了。孙瓴。

&ep;&ep;镜清不住的拿手去摸冰凉的牌面,都说你“孙冰山”“孙冰山”,还真没叫错,真是冷冰冰的。

&ep;&ep;“你这些年躲起来,可真叫我好找。”

&ep;&ep;“你是不是气我早年不认你,所以来报复我呀?你怎么变得这么小气了,你向来对我最好,做错什么都会原谅我的。”

&ep;&ep;光滑的大理石反射出镜清的脸,一张皱纹斑驳,白发苍苍的脸。镜清用手摸了摸脸颊,看镜面中的人重复他的动作。这确实自己无疑。

&ep;&ep;“原来我已经这么老了。”

&ep;&ep;“变丑了,难怪你不认我。”

&ep;&ep;“不过,我找到你了,可要缠着你不放了。”

&ep;&ep;“你许过我一辈子,现在,我来了,你可不要反悔啊。”

&ep;&ep;镜清看着牌位,都说人老记性差,他的记性却出奇的好,哪怕前几天的事记不清了,早年的事却清清楚楚的记得。孙老爷家的帮佣雇工,乐群路上的家家户户,上下杭的商家店铺,和孙瓴住在一起的每一天,每一句话,每餐饭的菜式,每一次缠绵。日军进城时他的担惊受怕,孙瓴被抓时吓得肝胆俱裂。老吴、小黄、张妈、小雪姐姐。他突然都想了起来。

&ep;&ep;老天待他不薄,他还有回忆相伴。

&ep;&ep;一念放下,万般自在。

&ep;&ep;他找到了孙瓴,便再无计较,每日养花酿酒,弄孙为乐。

&ep;&ep;“爷爷,我们去哪儿啊。”镜清带着小孙子出门。

&ep;&ep;“去西佛寺。”

&ep;&ep;“西佛寺是什么呀?”

&ep;&ep;“是庙啊。”

&ep;&ep;“庙里有和尚吗?”

&ep;&ep;“有~”

&ep;&ep;“我们是去看大和尚吗?”

&ep;&ep;“不是,我们是去看伯公。”

&ep;&ep;“伯公是什么?”

&ep;&ep;“伯公是爷爷的哥哥。”

&ep;&ep;“爷爷的哥哥?我怎么没见过。”

&ep;&ep;“傻小子,你当然没见过啦。”

&ep;&ep;“爷爷的哥哥比爷爷高吗?”

&ep;&ep;“嗯,比爷爷高。”

&ep;&ep;“爷爷的哥哥比爷爷好看吗?”

&ep;&ep;“嗯,比爷爷好看。”

&ep;&ep;绿荫下,镜清牵着小孙子的手上一步一步走上石阶。

&ep;&ep;他已是古稀老人。

&ep;&ep;夏姑娘持家有道,又为陈家生儿育女,传宗接代,虽说性情鼓噪,却从无大的过错。

&ep;&ep;所谓老伴,不就是老来相伴吗?还有什么他求?

&ep;&ep;两千零八年夏,烟花在众人欢笑中灿烂升空,却散落在夜幕的冷寂中。

&ep;&ep;陈镜清死于肺炎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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