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是,不是。”张副官猛地站了起来,就像他早前在电话里那两声仓促的“没有,没有”,过快的否认倒显得心虚,果然,他虽则起身,也矢口否认,然而甜辣椒脸上并不见喜色,只象是真的被他看轻了似的,显出些忧伤来。“甜小姐,我真的没有那样想,我岂会是那种非议他人之辈,‘非礼勿视,非礼勿听,非礼勿言,非礼勿动’,我向来是遵恪的,我——”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嘴笨,也不知在说什么,甜辣椒微垂了眼睛,他心念一动,倏地拿起那杯他不打算碰的酒,顿了顿,见她重新看回来,便一气将它喝完了。酒辣,尤其对不喝酒的张副官来说,这酒太辣了,烧着他的喉咙,一条火龙似的钻入他的胸腹,一瞬间就有些晕乎,他手撑住桌子稳了稳,方道:“我从没有半点不敬之心,甜小姐。”

&ep;&ep;甜辣椒盯着他看,突然“扑哧”一笑,起身来虚扶着他坐下,说:“这么大义凛然干什么,又不是叫你去赴死。”一边又将张副官空了的酒盅倒酒,张副官本想拒绝,但还是忍下了。“不过是问你个简单的问题,你不愿回答,我才觉得你是不是有心疏远我,故拿话来激你的。”

&ep;&ep;张副官这时觉得胃里头也烧将起来,真如点了一把大火,滚烫地翻腾着。“今日就得罪了。甜小姐和将军皆非等闲之辈,不是单用一个字就能概括的。譬如将军,论战功战绩他堪能担得一个‘刚’字,但他平时又并非时时刚强,也有平易近人之处,也有淡然处之之时,对待儿女也有铁汉柔情之事,所以他是清浓柔刚皆有之的。”他说着就觉得眼前晕了晕,那酒是比他想象中更烈的。

&ep;&ep;甜辣椒却游刃有余,端着酒细细品饮,饶有兴致:“嗯,张副官说得是。那我呢?”

&ep;&ep;“甜小姐能与将军结缘,定然也是清浓柔刚具备的。”到了甜辣椒这,他却不肯多说了。

&ep;&ep;甜辣椒又将那白鱼的中段挑了一筷子到张副官碗中,说:“这时节是白鱼最后的一段辉煌了,到下月,想吃也吃不着了。白鱼最是细嫩,张副官喜欢吃鱼么?”

&ep;&ep;张副官腹内的酒劲儿微微下去了一些,他挺直了身板,却觉得翻领卡着他的脖子,十分燥热,他用手指轻轻扯了扯,才提筷谢过甜辣椒,自低头去吃。甜辣椒看在眼中,不动声色。

&ep;&ep;“江南人,没有不爱吃鱼的。”她说。

&ep;&ep;张副官吃相很雅,食不言,待吃净了,擦过嘴,才说:“江南人爱吃鱼,一整年什么时节吃什么鱼,都是有讲究的。”因看甜辣椒始终在饮酒,便道,“甜小姐也吃些菜吧,空腹饮酒伤身。”也用公筷取了白鱼的脸颊肉到甜辣椒碟中。甜辣椒一笑:“我不爱吃鱼。”

&ep;&ep;张副官道:“才说江南人都爱吃鱼,原来是说错了。”

&ep;&ep;甜辣椒说:“没有说错。我不爱吃鱼,因我并不是江南人。”

&ep;&ep;张副官从未听过这个秘辛,不由得一怔。甜辣椒又喝了口酒:“我是很小的时候跟着师父、跟着戏班来这儿的。我原本是哪里人,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呢,我是被人牙子卖到戏班的。”

&ep;&ep;没想到甜辣椒继续剖白身世,还说出这些凄苦来,张副官更加不知所措,而她这段往事实在叫人难过,张副官停箸,怔忪着。却听甜辣椒问:“张副官,有没有这样两句诗,是‘或舂或揄,或簸或蹂。释之叟叟,烝之浮浮’?”

&ep;&ep;张副官道:“有的。这是诗经大雅中生民一篇。甜小姐怎么问起这个?”

&ep;&ep;“我小时候在戏班学闺门旦,师父对我极其严格,甚至时常棍棒相加,在这世上我最怕的人就是他。但他对他女儿,却如你刚才说将军的那样,也有‘铁汉柔情’,师父因要我保持身段,从不让我吃晚饭,每到傍晚各家炊烟四溢时,便是我一天最痛苦的时候,我饿得发慌,只能躲在灶间外头闻那饭香菜香解馋。有一次我快要昏过去了,却听见灶间里头师父笑盈盈地教他女儿‘或舂或揄,或簸或蹂。释之叟叟,烝之浮浮’,我不知怎么就记下了,从不知道是什么意思。”珠帘轻晃,有几颗珠子的光斑点在甜辣椒眼角,一时像泪珠子,“后来我便懂了,怎么才能使自己讨人喜欢,我甚至还能觉察出什么人喜欢什么样的,我把自己分成不一样的面孔,去对不一样的人,可我那是还是个孩子呢。我也不过是希望有人能对我说些像‘或舂或揄,或簸或蹂。释之叟叟,烝之浮浮’的话罢了。”

&ep;&ep;甜辣椒手里的酒盅,此时“砰”地一声,被人一碰,是张副官用他的酒盅与之相撞,她略诧异地看他一眼,就见他又一口气将那酒盅喝干了,紧闭着眼等那酒冲击他的五脏六腑似的。甜辣椒这时便细细盯着他看,他军帽下的太阳穴旁,吊着一根筋,脖子泛粉色,与泥色翻领相交的皮肤发红,他仍旧将身板挺直,但似有微微晃动。她趁他睁开眼之前,先把视线挪开了,也将酒盅内所剩的酒给饮尽了,自己舀了一勺庆元豆腐吃。

&ep;&ep;“所以,我那样子不过是知道将军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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