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望干涩地说:“你嫂子得了脑瘤,后天要做手术。但是这个病容易复发。”

&ep;&ep;秦峥挖着西瓜吃,手停下来。嫂子,奇怪的称呼,他反应了一下,咧开嘴,兴高采烈道:“那你惨了。”

&ep;&ep;秦望怔住了,秦峥吃着西瓜,等他说话,但秦望不知道再说什么,这辈子他没向谁诉过苦。仔细想想,他惟一的诉苦对象竟是乐有薇。

&ep;&ep;乐有薇年纪虽轻,但难得很有悲悯心,是个很好的谈话对象。现在想来,或许是重疾带给她的吧。怜我世人,忧患实多,能有这种境界,多半是遭遇过剧痛的过来人。

&ep;&ep;秦峥没等到秦望往下说,抱着西瓜走了,转身之际沉默下来,回书房查了查脑瘤,然后玩起了游戏。

&ep;&ep;秦峥刚才为何会说那句话?秦望愣了半天神,理清了思路。吴晓芸一定对秦峥说过乐有薇,也许还说过秦杉不堪用:“你爸指望他大儿媳妇,你可得比你哥强,把财务、金融和经济学好,你爸就能看到你了。”

&ep;&ep;小儿子对父亲要么横眉冷对,要么视如空气,今晚却流露出别样情绪,像在开玩笑。秦望吃药睡觉,第二天去问心理医生:“我儿子是不是好了?”

&ep;&ep;躁郁症治愈率高达80%以上,心理医生笑了:“您也终于发现他有起色?”

&ep;&ep;秦峥在心理医生这里看了几个月,起先什么都不说,渐渐会问她:“你每天看到愁眉苦脸的人,你不烦吗?”

&ep;&ep;有天秦峥说:“你给我开的药有副作用,我胖了些,我得去打球。”

&ep;&ep;心理医生调整了几种药物:“你大有好转,你父亲知道吗?”

&ep;&ep;秦峥说:“你说我好了,不算,我说我好了,也不算,得我家老头说了算。”

&ep;&ep;秦老头高兴地走了,小家伙很顽皮,哪天要问问他,新鞋怎么不穿。当然,老头不会告诉秦峥,那是秦杉买的。

&ep;&ep;第二期手术前一天,乐有薇禁食,晚上她和秦杉谈天,手术顺利,就还能再活一些年,她希望能善终。但万一事与愿违复发了,将来放疗啦,化疗啦,插管吸氧鼻饲,她都会熬过去,等到生存质量很低的地步,她会要求放弃,请秦杉尊重她,她爱漂亮,想死得不那么难看。

&ep;&ep;秦杉抚着乐有薇被剪得奇形怪状的头发,答应了。他是她的后盾,是归处,要比她更坚强。

&ep;&ep;乐有薇安静睡着了,她找到了拔管之交,可托后事,安心了。

&ep;&ep;第二期手术创口非常小,经过一个多小时,乐有薇的瘤体被成功切除。郑爸爸和陶妈妈相拥而泣,秦杉靠着墙瘫坐了半天。

&ep;&ep;管院长来查过几次房,杨诚和罗向晖勤于探病,乐有薇每天都能吃到杨诚亲手做的甜品,心情极好,拆线当天,她趁秦杉工作,悄悄藏起遗书。

&ep;&ep;烫头发那天,乐有薇没跟老同事聚会,而是跑各家银行,再去做遗嘱公证,把她那点遗产都指定给郑好。为了不让秦杉知道,忙完她火速去弄头发,累得够呛。

&ep;&ep;9月初,乐有薇出院回到项目组驻地。周末时,她和秦杉去江家林玩,她把在光阴冢杂货店买的沙漏砸碎了,埋在秦杉种的蔷薇根部:“它死了,我没有。”

&ep;&ep;葬下一件自己的物事,打造一座光明冢。死这个字有意思,一个歹字,一个匕字,从此抄着一把匕首,为非作歹,死也痛快。

&ep;&ep;入秋后,秦望来过好几趟。秦峥已经去上大学了,二本大学宿舍很普通,老高去看过,提议秦峥走读,秦峥闷不做声,拖着箱子去住校。

&ep;&ep;几天后,心理医生通知秦望,秦峥脸上挂了彩,很可能跟同学打了架。秦望问秦峥,但秦峥什么都不说。秦望去问老师,老师说同学一致认为秦峥眼高于顶,不搭理人。

&ep;&ep;秦望在大学附近给秦峥弄了一套公寓,让他想住宿舍就住宿舍,不想住就住公寓。每到周末,秦峥就回家,但没精打采,问他几句,他就烦躁,钻进书房,关门时摔得砰一响。

&ep;&ep;秦望去找心理医生:“电竞专业是他自己想学的,怎么学了也不开心?他最近情绪很不稳定,这病还会反复?”

&ep;&ep;心理医生说:“反复也正常,欲速不达,我和他再谈谈。”

&ep;&ep;秦望跟秦杉说:“我想换个医生给小峥看看,但这女人是公认的好口碑,而且好不容易让小峥肯跟她说话。”

&ep;&ep;秦杉找莉拉咨询,莉拉说:“让你父亲别急,平时多和秦峥交谈,陪伴他,爱他,给他时间。”

&ep;&ep;秦杉转达莉拉的话语,秦望表示有数。过去二三十年,是他的事业极速上升期,几乎所有精力都在工作上,对家庭漠不关心,胃溃疡手术那几天,他终于闲下来,躺在病床上想了很多事。

&ep;&ep;吴晓芸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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