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上龙体欠安,腊礼匆匆收尾。

汇着人流往外走时,庆岩跟在章亭昀屁股后连连问:“可有太子看上的美人?”

“哼,”章亭昀不屑道,“没一个赶得上我家云弟。钟皇这审美水平实在堪忧。”

“怎么会呢?那位江贵妃可谓秀色掩古今啊……”

身边的人碎碎念着,章亭昀目光却追随人群中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穿梭而去,一双细长狡猾的狐狸眼慢慢眯起来。

春夜寥寥,江奕涵带着胡翟乘轿出了宫门。

已近入定,街上一片宁静,偶尔有婴孩的啼哭伴着野猫闹春声传来。

不多时,轿子便停在两人初遇的荒路旁。

江奕涵率先下轿,他撩起车帘,“小翟,下来为你的父母兄弟、族人烧纸磕头吧。”

那日挖出的巨坑被积了又化的雪层层浸润过,如今遇春冒出了青荏荏的一片野草,长势甚好,只是根部隐隐泛着诡谲的红。

不过百日,便无人再记得那样一场残忍的杀戮,任由平整的泥土层层掩饰、腐蚀过血腥,粉饰一派盛世安稳。

江奕涵拿出早已备好的黄砂纸、纸银宝、四行圆钱,擦亮一根火烛,它们便连绵地烧灼起来,在夜里映出一片残橙。

风吹凉了面颊,只闻江奕涵轻声说:“胡翟,跪下。”

于是他双膝一弯,跪倒在那片柔韧的绿草之上,深深地磕下头。

往事走马灯般在脑海轮转,父亲教他张弓捕射、哥哥将他抱在胳臂上朗朗大笑、母亲在灯下散发写书信的背影、奶娘把他搂在怀里的温度……

回忆宛若胡地遥远而萧索的风,慢慢席裹了他的身。

草泥腥气涌入鼻中,江奕涵动也不动,只看着那浑身颤抖、匍匐在地的孩子。

不知过去多久,胡翟慢慢站起身,他双眼通红,踉踉跄跄栽进江奕涵怀中,然依赖地紧揪住他华贵的衣袍。

江奕涵沉默了一阵,忽然说:“你若后悔了,我曾说的话还照样算数,能叫你一辈子不愁吃穿……”

“我才不会后悔!”胡翟瓮声瓮气地埋在他身上,微微咬着牙,“倒是世子不要后悔,捡了我,就别想再甩掉!”

他宛若汪洋浮萍,一无所依地停靠在世上最后一处港湾,可怜又倔强。

江奕涵失笑,修长手掌搭在他肩头,低声道:“我怎么会后悔。”

两人正相偎在凄凄夜风之中,忽闻身后轻轻一声咳,有人低唤:“江世子。”

这是多好的轻功,自己然未发现!江奕涵浑身猛地一震,下意识将胡翟拨向身后。

回身看去,竟是一男一女,两人皆蒙面戴笠,此时抬手将其摘去,显露出面容。

云躲月现,胡翟从江奕涵身后探出头来,惊讶地唤道:“盛叔!笑姐姐!”

那笠帽一去,女子满头金色的长发尽数散开,发丝浓密、光泽盈卷,怕是连最好的锦绣云缎都不得匹及。

她蓝眸雪肤,腕上戴着一串镂空金镯,明显不是汉人。

金笑挑眉对胡翟道:“快来抱抱!可想死我了!”

江奕涵眼睁睁看着胡翟被女子紧紧拥入怀里,任由她在脸上又亲又蹭,一时竟僵立当场。

“鄙人胡盛,那女子叫作金笑。她二人向来感情好如亲姐弟,在胡地时也是这般相处。”男人也看着他们,无奈地笑了笑。

“胡族还有存活者?”江奕涵瞳孔猛然一缩,面色肃冷,“你们是怎么找上门来的?”

“江世子不必紧张,除了我们两个再无其他人了。”

胡盛年近三十,沉稳地回视,“那日年庆,你二人围观杂耍时恰巧被我们看到了。今日我们也是来祭拜族人。”

那边金笑抱着胡翟走近,犹自在说着:“……长个了,也重了不少。”

江奕涵不自觉地一根根收紧手指:“你们此次是要带他走?”

“这些日子实在叨扰您。可翟儿毕竟是王室最后的血脉,”胡盛平静道,面上显露出理所当然的神情,“我与金笛承先王之恩,继其之志。若胡族复兴,当然要小少爷回来,想必先王的在天之灵也会很欣慰。”

翟儿。

小少爷。

呵,他倒是忘了,这整天只会软乎乎冲他撒娇打诨的孩子理应也是统一方天地的王侯。

他有什么资格阻拦?

“我,我是要走吗?”胡翟抱着金笑的脖子,错愕地瞪大眼睛,“可是我——我不想走呀。”

“孩子话。”金笑捋了捋他的头发,又捏捏他的脸颊,“你可是胡族的小王爷,难道还能一辈子待在钟州的皇宫里?”

胡翟下意识地转身去看江奕涵。

不料他早已撇过头去,似乎是很不耐烦,冷眉冷目道:“正好我也腻烦得很,平日府里吵吵闹闹的不得清净。”

说罢他便折回轿子上,一次都没回过头。

等了片刻,轿外毫无声响。江奕涵方才慢慢地阖上眼,启唇道:“回宫。”

车轮辚辚滚动,只是两人来,却独剩了一人归。

还好,还好不过三月而已,他并未投入多少感情,及时制止,便不会难过。江奕涵漫无目的地想着,膝上双手却紧握成拳,心里泛出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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