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妪脸上血泪止不住,哽声道:“说那些已经没用了,我们都已经回来五十年了。”

“后来那个公子呢?”

“前几年每年鬼节都会来一趟,后来鬼节换了个人来。”

“换了谁?”

“背一把琴,穿一身碧衣,没见过面貌,每次都戴一顶白纱幕篱。”

“知道他名字吗?”

“不知道,那人不说话,只弹琴,可能是个哑巴。”

“弹的什么琴?”

“很长的琴,弦有十几根。”

童殊沉吟:使长琴的古怪琴修,和上次在临雨镇出现的一样。又问:“还有什么特征?”

老妪道:“看不见脸,又不说话,实在没什么特别的。就是……对了,他手上绑着绷带,绷带上经常渗血。”

绷带,渗血……大约是手上中了什么治不好的邪术,血流不止。

老妪瞧童殊问完了,便哭哭啼啼地道:“陆先生,你还能带我们走吗?”

童殊道:“你们还想走?”

老妪道:“再不走就真的走不了了啊!求求你这次一定要带我们走。”

“何出此言?”

“变了,它们都变了,都变了啊!”

“谁变了?”

“很多人都变了,它们越来越凶,也烂得越来越快,再这么下去,整个魇坊也要跟着毁了。”

童殊能猜出个大概,鬼有怨才生,这些鬼都有所求。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,求财的越求越多,求美的妆越化越重,求力量的下手越来越狠,人心都变了,只有这个等儿子回来的母亲没有变。

童殊往老妪烧纸钱的盆里丢进了一张招魂符,火苗嗤啦一下蹿得老高,纸烬缠绕着升空,化成向黑暗里伸出的细爪。老妪看到了,血流满面道:“谢谢陆先生啊!这么多年,只有你还当我在等儿子,其他人都当我是笑话。”

童殊想起了自己了母亲,黯然半晌,又往老妪手中塞了几张招魂符,嘱咐她逢七日时可烧一张。再道:“坊主呢?”

老妪抹着眼泪,沾了一袖的血,道:“在钱庄里数钱。”

童殊说好,正等转身,转念又添了一句:“你说那位公子背了一把和我一样的琵琶,如何一样法?”

“一样是黑色红弦。”

“几根弦?”

“五根。”

五弦琵琶!

原来早在五十年前,就有第二把五弦琵琶了,有意思。

这条街叫聚财坊,烧毁前曾是这座老城的钱庄珠宝一条街,街道最中间一座三层高楼,建的极其奢华铺张,除了屋顶限于身份建制用了黑瓦悬山顶,除此之外,大红朱漆的柱子,金描的栏花,精致的雕纹,从门口铺起的华美地毯一直延伸到柜台前,人踩在上面,粘渍渍的,每一脚都像能踩出血来。高楼附近围了很多探头探脑的小鬼,隔一段时间便有人从高楼上撒下一把纸钱,这些小鬼便一哄而上抢了,露出满口獠牙。

高楼一层摆着高高的硬木黑漆柜台,在比人还高的位置开一排小孔,小孔上面是金属栏杆。这是一座钱庄。

钱庄的主人叫黄珅,生前是这座城的首富,火烧过来的时候,他顾着抢钱,活活被倾塌倒下的元宝压死。死后脸上和身上都是一个个深深烙红的钱印子,看着人的时候,眼睛总是斜的,让人很不舒服。

钱庄外面两只纸狮子张牙舞爪,见到童殊立刻匍匐在地,围着的小鬼们也一哄而散,钱庄楼门口摆了个二流的威吓阵,童殊一脚踩碎了,大步跨进钱庄,走到柜台最右边的黑色铁门,一脚踹开门,喝道:“黄老儿!出来!”

里面赶出一群鬼,后面几个肥膀大耳,气势汹汹,领头的黄珅大摇大摆,作威作福道:“哪个不要命的,敢来我钱庄闹事!”

童殊冷眼看他,踢翻跟前的木椅子,椅子倒地时化成一堆纸屑。黄珅两眼一对,直觉不好,五十年前被打怕了,本能地抱着头缩到保镖大鬼后面,斜着眼睛瞅童殊。

童殊站定道:“张开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!”

黄珅一听这语气便颤抖地问:“不会是……陆……陆先生?”

童殊嗤笑道:“没全瞎嘛。”

黄珅一个激灵,凝目细看半晌,忽然“啊”的惨叫一声,抱头鼠蹿道:“你怎么又来了!”

童殊质问道:“不希望我来?是又做了什么亏心事?”

黄珅眼珠子一转,从保镖身后露个头出来,谄媚地道:“没有没有,哪有做什么亏心事。一直听您的话呢。”

童殊反讥道:“听我的话,就是带他们回来?”

黄珅道:“不是的。是有个您的朋友,让我们回来,才回来的。”

童殊冷笑一声:“那人不是我朋友。你这种无利不起早的,说说他给你许什么好处了?”

黄珅脖子一缩,眼珠溜了溜了,道:“没有的事。”

童殊道:“你们这在里阴魂不散,活人不得安生。再这么下去,要么被大鬼吃了,要么魂散天地,为那点钱,连魂都不要了?”

黄珅道:“钱是赚不完的嘛,总是越多越好。”

童殊讥笑一声,目光冷峻,神情犀利,嘴角挂一抹冰冷的笑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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