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了佟家的大门,方惟长长舒了口气,看了看夜色,心里却平静多了。无论佟家能不能认下童童,她能为孩子做的都做到了,这以后,孩子无论能否继续跟自己在一起,她都很坦然。

她抱着童童沿着一条宽阔的马路走着,偶尔有汽车经过,虹口区住着许多上海的有钱人,一幢幢的洋楼亮着橘色灯光,在夜色下像一个个堡垒。

回到新安里,因为要去佟家认亲,耽误了方惟许多事,她手脚麻利的替童童收拾好上床,童童抱着她的脖子撒娇,问她:“妈妈,今天你和那个高个子的叔叔在房里说什么?”

“没说什么啊,那是舅舅,不是叔叔。”方惟替童童换着寝衣。

“那你们在房里干什么呢?”

“妈妈给舅舅讲了个很久以前的故事而已。”方惟想了想说。

“哦,那你给我讲一个,我也要听故事。”童童絮絮的说着:“你们只顾讲故事了,我跟着嬷嬷下楼去,看见了一个爷爷,躺在床上,还给我糖吃。”

方惟顿住了替童童掖被子的手,微皱了眉头,问道:“一个爷爷?他和你说话了么?”

“说了,说我很像,还说我漂亮。”童童洋洋得意摇头晃脑的说着。

方惟哄着童童睡觉,一边想着,这个佟家,想来是计划好的,佟诚毅留下自己谈话,却让下人带童童去见了卧病在床的佟家老爷子。这些伎俩……她叹了口气。茵茵说过整个家里,唯有大哥可以信托,方惟此时自顾自的摇了摇头。

大概三四天后的一日,方惟上完课,牵着童童走出校门,她们习惯去学校马路对面搭电车回家,未及过马路,一辆黑色汽车停在了眼前,方惟偏头去看车窗里的人,佟诚毅开了车门,欠身露出深不可测的眼睛,道:“方小姐,方便么?送你们回去。”他这样的人,即使询问的话,到了他嘴里,也有股不容拒绝的味道。

方惟住的新安里是个小弄堂,车子开不进去,只好停在弄堂口,车上的人下来步行进去,佟诚毅牵着童童的手,方惟走在他身侧,起先在车里时,因为佟家的态度不明,方惟很是犹豫了一阵,不知该让童童叫佟诚毅什么才好。好在佟诚毅先开口,让开车的司机把前座放着的礼物两色饼干糖果拿出来,自己对童童说:“你叫童童,是么?我是你舅舅。”童童因为自小跟着方惟在学校里长大,向来不惧生人,又见过佟诚毅一次,爽爽快快的叫了一声:“舅舅。”佟诚毅难得弯起嘴角笑了笑。三十年来第一次做舅舅,是茵茵的孩子啊,他没想到还能有见到孩子的一天,他很是高兴。

他抬头看了看搂着孩子的方惟,那天她走后,他去翻看了茵茵的遗物,里面女中的毕业照片上,他依稀认出留着齐肩短发的方惟,那时这个姑娘穿着女中的阴丹士林蓝布校服,同茵茵一样微微笑着,像一朵小小的待开的茉莉花。他有些感慨,他二十岁时被叫回家中接管佟家产业,算是临危受命,十年来这份重担嵌进他生命里去,他成了佟家的家长,再也停不下来。

方惟住的那间房子在弄堂最里面,房东杜太太家的女儿是方惟的学生,算是熟人的缘故,这房子还算宽敞兼有一方小小天井。一路走进去,不时有妇人同方惟打招呼:“方老师回来了!”方惟多半点头回应:“沈太太好,王太太好。”而这些太太们也都会侧目看一眼方惟身旁的佟诚毅,他这样气宇轩昂的走过去,不得不叫她们多看一眼。很快弄堂里方老师家来了个男人的新闻,已经传遍了。

佟诚毅要来一趟方惟家,要看看她住的地方,好判断她和孩子生活的情况,此行的目的算是达到了。这位方老师家应是极少有陌生人来访,不然何以引起这样的轰动。

待方惟开门请他落座,他毫不客气的环顾打量一遍房子,难得这间堂屋宽敞,一色的半旧家具,胜在干净清爽,叫人生出居家的愿望来。佟诚毅抬头看了看一截木制楼梯,偏头问道:“还有楼上?”

方惟顺着他看的方向看去,笑了笑道:“没有,楼上房东太太堆了些旧物,我们住在楼下,那边是睡房。”她指了指旁边的一扇木门。

佟诚毅看了一眼,弯腰招呼童童,道:“童童饿了吧?这个饼干可以打开先吃,去房里面吃好么?”他打算同方惟说一说孩子的事,却不方便当着童童的面。

童童接过饼干桶,拿出一块仰头问他:“你们又要讲故事了么?我也要听。”佟诚毅愕然一窒,抬头看向方惟。

方惟没想到童童还记得当天她随口一说的讲故事,不熟悉的人之间说讲故事总是唐突和尴尬的,她忙解释道:“没有没有,今天我们不讲故事,童童去对过玩一会儿好么?”复抬头抱歉的看了看佟诚毅,哄孩子的话,希望他能理解。

她起身打开大门,对着过道叫了声:“阿香,在么?”对面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回应道:“哎,在啊,方老师,”接着有打开门的声音,童童跟着探出头去,很老道的自己喊着:“我要来玩了。”对过门里迎出一个皮肤黝黑的女佣模样的女人把童童接进去,方惟正要回身却被人叫住了:“方老师,家里来了人啊?”方惟看到新烫了卷发的杜太太立在门里,向她这边张望着问她,她正要敷衍两句,先听到童童声音:“是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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